鹤栗

恶果

  然则天下事,凶吉祸福,各有来因,当无丝毫舛错,而惜乎从旁冷观者之无人也。(出自《子不语》)

一.

"吃下这个果子,你就可以改变这一切。”

我非常确信这是个梦——纯白的世界,面前那个戴着黑色兜帽佝偻着腰的老人,老人手上那个被他称为“果子”的黑色球状物——这一切我都非常熟悉,毕竟这一个月里每天晚上我都会与这位老人会面。

“喂,老头,你烦不烦啊。”我顺势蹲坐在地上,尽管脚下所谓的地面与周围一样都是白色,可我知道那就是地面,可以稳稳地承住我。再说,反正这是梦,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事。

老人并没有收回手,仍然执拗地维持那个向前伸着的姿势。

我理了理头发,没有再管老人,自顾自地开口:

“那我继续给你讲我的故事吧。

说起来还要怪你,天天晚上找我,害我都没有休息好。昨天上课,还是最讨厌的数学,我只不过眯了一会儿,就被老师叫起来了。

后面的故事你应该都听腻了吧——那几个人在下课就过来找我,我知道,接下来的打骂少不了了。或许他们找我的时候,都在庆辛每日打我任务完成了吧。”

我双手向后撑着,身子后仰,满目洁白。极致的白在我眼里似乎构成了一个怪物。我觉得它很远,远到距我足有几万光年;又好像很近,近到下一秒就可能把我吞噬殆尽。整个世界的污浊与阴暗似乎都聚集在老人手中的“果子”里,那里像是有实质性的流动着的恶意,所以除那之外世界只剩纯白。老人一动不动,就像是一座黑色的雕塑,又像是一个黑色的支架,一切血肉和动作都是为了向我更好地展现那枚“果子”。

我继续说道:

“你知道我现在最讨厌什么吗?订书器。

他们拉着我的手,一点点把我的拳头掰开,然后在我小指的第一个关节处,订上了一枚订书钉。

一开始是没有血的,钉子扎我的肉里,那一瞬间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对我做了什么,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因为兴奋扭曲的脸。

然后他们把钉子拨出来了。”

我顿了顿,低头打量我的右手。恍惚间,我仿佛看到了一滴滴鲜红的血自我的小指流出,霎那间,蜿蜒成片。而血泊中央,蓝色的订书器静静地躺在那里,并没有被鲜血玷污,与周遭的血迹格格不入。我笑了一下,下一秒,世界又恢复了原样。我注意到,“果子”的颜色平添了一丝红,配合着原来黑,就像干涸的血一样。

我再次开口:

“猜到到了吧?到处都是血,不过一会儿便止住了,不得不说还是身体好啊。”

我抬头冲老人一笑,五指张开,伸出右手,像是在向他展示炫耀完好无损的小指。我扬了扬头,伸后一仰,把自己抛向纯白。正当我想闭上双眼像往常一样直到真正清醒时,老人动了。他一手托着果子,另一只手开始滴血。我注意到,那些刺目的血全部来自老入藏在黑衣下那只手的小指。

我惊异地望着他,却看到他手里的果子疯狂长大,变得越来越大。最后,我的世界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黑。

二、

我猛地睁眼,躺在床上大口喘息。

什么破梦啊,那个老头是路宇?!

我一边暗骂自己是疯了才会做这么稀奇古怪的梦,一边快速收拾东西,准备去教室。

我叫林梦方,他们说是因为我妈妈在怀我的时候梦到了“诺亚方舟”,所以才给我起这样的名字。不过我确信这是他们俩编的。他们又不信基督,给他们看《最后的晚餐》,都不一定能指出犹大在哪儿,梦到诺亚方舟?梦到林梦芳才差不多。

林梦芳是我姐,不过我从没见过她。据说在她8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。但她走得一点儿也不干净:我爸的皮夹里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姑娘,弯着眼睛冲人甜甜地笑;家里的偏房挂着她的遗照,黑白色的嘴角扬起,单薄地只能盛满感伤,甚至我的名字也带着她的印记,我厌恶它,却不得不背负着前行。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我:我并不是那个“唯一”。

我走到卫生间,开好洗漱。镜子里那张秀气漂亮得甚至胜过大部分女生的脸让我厌恶。

洗漱好后,我背起书包,顺子拿起桌上的蓝色订书器,走向教室。

梦才不是潜意识的体现,至少在梦里我还可以说谎。

我骗了那个老头,不对,是路宇,可惜只是在梦里,要是真的路宇穿成那幅怪样子佝偻着腰捧着那个"果子”,一动不动地听我把原本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张冠李戴,嘲笑他的紧张兮兮与呆里呆气,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呢?

这样想着,我保持着愉快的心情推开教室的门。

坐在座位上,我下意识看向路宇空着的桌椅,有些讶意地挑了挑眉。都这个点了,路宇还没来?正这样想着,教室的门被推开,路宇来了,只不过,他从头到脚的黑色让我极不舒服,弯成虾米样的姿势,也令我不由地想起那个诡异的梦。

那一瞬间,教室安静了一刹,但很快,安静的氛围被嘲讽和阴阳怪气打破,所有人都在讨论路宇怪异的穿着,每个人都使尽浑身解数将话语变作钢刀插在路宇胸腔,像是在举行一场激烈的竞赛,战利品是路宇的心脏。

路宇无视了周围的嘁嘁喳喳,也没有走向座位,而是径自向我走来——慢吞吞地,像一个已在迟暮的老人。

不详的感觉愈发扩大,我紧紧盯住路宇,不由自主加快的心跳让我的手脚变得冰冷,一如梦中冷酷无情的纯白。

“林梦方,我要走了。”

路宇走到我的座位前,佝偻着腰正好和坐在座位上的我齐平。他开口,仍是那个我熟悉的少年的声线,这让我松了气。我扯了扯嘴角,刚想开口说你走了关我什么事,路宇再次说话了。

"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,

不过我好像没有什么可讲,毕竟我的故事都被你说完了。

那我也讲一下你的故事吧,赫梦方,就当是当作这些天你这么照顾我甚至在梦里还惦念我的回报吧。

你觉得,我走了之后,他们会找到什么新的乐子呢?”

我张张口,却仿佛被扼住了喉咙,发不出一丝声音,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离我越来越近,背越来越来佝偻,然后,他伸出手发出了和梦中老人一模一样的声音:

“看吧,恶果已经把你吃掉了。”

他的手上没有那枚果子,但我知道,我不会在梦里看到纯白了。

路宇走了,在我还没缓过神时就离开了教室,只留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恶果降临。

数学课后,前桌帮我捡起不小心滚落在地的订书器时,突然“咦”了一下。他回头,很夸张地向全世界宣布:“林梦方,你的订书器下面有一颗粉色的爱心啊。”

我刚想说“是吗,我不知道”时,就听到同学们桌椅响动的声音。他们就像发现了新大陆般,蜂拥来到前桌那里,我并没有看到爱心,只能看到被前桌高举的订书器上沾着地上的灰尘,还有一小块深红色的脏污,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
"哇,还真是爱心啊,啧啧啧。”

"话说你们不觉得‘林梦方’这个名字就巨像女生吗?"

"他比女生都好看,喜好偏女生一点,很正常吧?”

“可能是所有喜好都偏向女生吧...”

我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怪笑,只是摊开掌心,盯着自己小指的第一个关书处。

或许某天,我也会出现在别人的纯白梦境中,佝偻着腰,捧着一个黑色球状物,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:

"吃下这个果子,你就可以改变这一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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